2016年10月18日 星期二

【不怎樣的50歲】一位中年失業主管的告白:人生不能重來,也沒有早知道

2003年7月某一天,辦公室的窗外陽光普照。我突然接到一通電話,自此宣告人生即將烏雲滿天。那是人事部門打來的電話,電話彼端請我隔天早上上班時,來找他的主管。任誰都知道,這絕非好事。去見人事主管時,心情沒有忐忑,因為一切都已了然於胸。她開門見山,希望我能自請辭職,美其名讓我未來去同業應徵時,不致尷尬,其實就是明示我,別想要資遣費。

我很清楚自己是職場鬥爭下的祭品,因為我的績效絕對不致淪此下場,但我沒有抗爭。因為我已厭煩證券承銷的工作,所以也決定不再去找別家上班了。戶頭有一千萬,房屋貸款已繳清,經濟壓力尚無太大疑慮。不過,家中還有妻子,以及三個仍在就學的子女,加上高齡的父母,敢說完全不惶恐,那就是自欺欺人了。

離開人事部門,我就遞了辭呈。走出公司大門,警衛還是一如往常,對我微笑致意,我也點頭回禮,但終究還是嘆了口氣,因為一直以來都是人生勝利組的我,自此之後,就是人們眼中的魯蛇了。

失業–人生不能重來,也沒有早知道

被要求自請辭職,絕非晴天霹靂,因為有太多跡象在幾個月內都陸續出現了。春節尾牙就是第一支箭

當年尾牙辦在喜來登飯店,席開五十桌以上,又請到當今綜藝一姐陶晶瑩主持,不可謂不盛大。報到進場之後,才發現我們承銷部被安排在最後一排,這還不打緊,最難堪的是我們的桌子都在大柱子的後面,完全擋住了大家看舞台表演的視線。

我們承銷部是負責協助企業申請上市上櫃和募集資金,藉此賺取承銷手續費和包銷利得的業務單位。不過,當時正值網路泡沫徹底破滅,加上SARS重創國內經濟,導致股市行情一片低迷,而我們包銷的案子幾乎都跌破承銷價,可以說做一個案子就賠一個案子,虧損當然非常嚴重。

有一天,總經理很生氣地對我們說:「拜託你們別出去爭取任何案子了,你們乖乖待在辦公室,公司還不會虧那麼多。」這是多麼傷人的一句話啊!當時每一個案子的虧損都是以千萬來計算,整個部門一年虧了好幾億,當然連表演都不給我們看了。其實我們不是唯一賠錢的部門,負責接受客戶委託買賣股票的經紀部門,以及替公司直接在股市或債市進行投資的自營部門,虧損金額也不惶多讓,但他們只要抬出「大環境不佳」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就能卸責,因此他們坐的位置比我們好多了,可以把舞台看得一清二楚。可憐承銷部卻不能拿來當擋箭牌,只能面柱喝悶酒。

尾牙後的兩個月,第二支箭射出來了。高雄分部有一天無預警裁撤了,同事到了辦公室,才知道從此必須回家吃自己。公司派保全緊盯同仁收拾私人物品,而且只給一個鐘頭的時間,收拾完畢,關燈關門結束營業,同時把鑰匙也給換了。我們這些在台北總公司上班的人乍聞消息,都錯愕不已。沒人敢打電話過去關心,後來也完全斷了連絡。總公司不可能完全裁撤,但找幾個人開刀,看來是免不了了。

其實,我早就心裡有數。部門主管前年離職留下的空缺,並沒有落在我的頭上。董事長選了另外一個同事當了代理主管,或許因為他在公司的資歷比我深。不過,我敢自豪地說,我在業界的名聲絕對比他響亮得多,因此當時很多業界的朋友都難以置信,我竟然會在主管競爭中摔了一大跤。他是董事長欽點的人選,因此要開刀一定不會針對他,那當然就是我了。我必須承認,我一點都不服他,因此言行上恐怕早就真情流露了。

第三支箭果然就不偏不倚射向了我。

如果人生可以重來,或是早知道會有這種結果,我一定會好好收斂我的氣燄,不要太囂張,也不要自我感覺良好,因為一個人不會永遠得意。

我是在1988年,券商執照開放的那一年進入證券公司的。在這之前,只有十四家專業證券公司,其他都是隸屬於銀行的信託部。台灣人做什麼事都是一窩蜂,所以執照一旦開放,一兩年內就成立了好幾百家,因為實在太好賺了。其中還有很多是大戶自己成立的,他們心想既然要給別人賺手續費,那乾脆自己開一家公司自己賺,肥水不落外人田。

1990年,股市衝破一萬兩千點,卻碰到當時國內最大的投資吸金集團鴻源公司破產,自此股市狂瀉,直到兩千多點才止跌。我本來任職企劃部,當時市況慘澹,做再多行銷宣傳,也不會吸引投資人進場,所以就轉到新成立的承銷部工作,負責開拓企業上市和增資業務。

這個工作一做就做了十五年,直到被公司要求離職為止,可以說我人生最精華的階段,都奉獻給了承銷界。在這期間,我總共待過五家證券公司的承銷部。我不是離開這一家,才去下一家遞履歷表的。我是還在這一家工作,下一家的副總經理就經常打電話約我吃飯、喝咖啡。若我通通都答應,恐怕會去超過十家的證券公司。

我待的第一個承銷部在業界名不見經傳,從未有過送案經驗,每次爭取都直接被客戶第一輪就淘汰。後來好不容易,有家當時資本額只有三億的中小企業願意讓我們去做簡報。我靠著一句話打動董事長,讓我們接到了第一個上市主辦案。

我當時是這麼說:「報告董事長,您希望做一個大公司的小客戶?還是做一個小公司的大客戶?」董事長決定做後者,所以就成了我們第一個「大客戶」。這家公司後來一度是紡纖類的上市資優生。

一戰成名後,立刻引起業界的注意,許多大型承銷商開始對我展開挖角。我拒絕了一些,當然也接受了一些。在工作編號第三家的承銷商,我又打了一場漂亮的戰役。當時國營事業的民營化案件,完全是國民黨營承銷商(大華證券、中華開發)的囊中物。第一個非黨營承銷商拿下民營化案件的頭號戰將,就是我了。最有趣的是,在進簡報會場時,另一家承銷部副總經理居然趁機偷偷跟我說:「今天下午兩點,我們總經理要見你。」

除了國營事業的民營化案件外,我也是官股拍賣案的先行者,當時經濟部國營事業委員會的員工幾乎都聽過我的名號。這些彪炳戰功,讓我進了編號第五家的承銷商。最後,我也是在這一家跌落人生的谷底。

我所歷任的各家承銷部副總經理對我都有知遇之恩,所以我心甘情願為他們拚搏賣命。但是,我在最後一家部門主管的競爭中敗下陣來,實在嚥不下這口氣,根本不想為這位新主管衝鋒陷陣。我承認,當時我的工作態度一定是相對消極,最後淪落此一下場,事後反省,也是咎由自取。但是,人生不能重來,也沒有早知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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