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聯合報╱黃崇禮】家父是前師大附中校長黃振球,自民國62年到77年快15年的光陰,他創立了國中部、音樂班,收回了被違建占領的校地。當時他任職台灣師範大學教育系副教授,附中校長是「兼任」,薪水從師大領,每月在附中兼的校長差只能貼補家用3000元,但在母親及五名子女的眼中,他變成只差沒夜宿學校、比專職還專職的校長。
這位「附中人的爸爸」,每天中午準備一個便當,一次面對一個班級,與學生用餐互動;有時再加碼一個便當,與夜間部的班級進行「便當溝通」!就這樣一班輪過一班,福利社便當吃過了一個又一個,十多年下來,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這些聰明會K書又狂妄的附中人了!
孩提時代的我不懂,不懂為什麼爸爸不讓我們一家住在舒適的校長宿舍,卻讓一家八口擠在30坪不到的二樓小公寓,直到小四我還睡在爸媽中間,而哥哥的床就是客廳嘰嘰叫的沙發。等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「房間」,入口是爸媽房間的窗戶,我得撐起身體跳進那占了半個陽台的床,也就是我得從爸媽房間的窗口直接滾到二樓陽台外面搭的木板啦!一次颳颱風,吹倒了二樓陽台加蓋的窗戶——也就是我房間唯一的牆。哈哈,可別小看這半個陽台,我也是安分乖巧地在這方寸之地穿上了小綠綠啊!
孩提時代的我不懂,不懂為什麼我的白襪子經常是灰灰的。不懂為什麼永遠第一名又乖巧的我也會被爸念,只因我推不掉一位叔叔按門鈴後硬塞給我的一盒水果。我也不懂為什麼晩上爸爸還要參加「社團活動」,不懂為什麼國中時帶我買鞋要從信義路走到和平西路,只因附近那家的店老闆叫他一聲「黃校長」。
漸漸地我懂了……父親當校長是要去成就一些教育理想,不住大房子,是無慾則剛,還讓他可以將校長宿舍改成單身老師宿舍,照顧部屬。當時依照舊制度,我家可配司機及洗衣婦,這些都被父親婉拒了。但媽媽是老師,又有五名子女,工作及家務兩頭忙,希望至少能有人幫忙洗衣,於是父親在接受附中校長聘書的同時,也接下了我們家洗衣的重任。校長做得好並不代表襪子洗得白啊!在校長任內,家父婉拒所有家中私下探訪,一切都在辦公事透明處理,所以我被念是因為家中不應該有人收禮。晚上加班去附中參加學生社團活動,是因有校長參加,會讓學生覺得受重視而更投入。不向認識他的鞋店老闆買鞋是怕……算我們便宜!
記得大學畢業後,我和同學相約旅遊泰國,那時家父已退休數年,他特別安排一位前附中老師開車來接我,讓我感覺「好特權」,完全不像他的作風。回家追問爸爸,他只淡淡地說:「找些事給人做,以免別人一直掛念未還掉的情。」這是唯一的一次,我因爸爸是附中校長而得到了一點「好處」。
從小爸爸就與岳母(也就是我的外婆)同住,外婆到了晩年老人癡呆,嚴重時半夜會在客廳木頭地板上燒金紙。家母對於她的兄弟姊妹不能幫忙照顧,偶爾有些抱怨,只記得爸爸說:「把自己當成獨生女,沒法計較就會少些煩惱。」
他是絕對的紳士,有著溫和的個性,從未對妻子和子女咆哮動怒。我們長大賺錢後,包給他的紅包,年底都變成慈善機構的收據。每當生活裡遇見撥打算盤、怕自己吃了虧的人,腦海就想起那深怕占了別人便宜的父親!
今年初父親過世了,許多人出錢出力於師大附中成立了「黃振球紀念獎學金」,延續家父畢生對教育的付出與愛心。僅以此文紀念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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